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獲得最佳影片大獎的是《Nomadland》由趙婷執導,該片成為史上第8部由華人導演執導,拿下金獅獎的電影。

早在電影未獲得大獎之前,知名電影記者Eric Kohn在indiewire 發佈了全球首篇關於《Nomadland》的導演專訪,訪談中趙婷詳細闡述了自己新作的拍攝理念,製作細節,她來自中國的電影人身份,以及對於兼顧藝術電影和漫威超級英雄電影的方法等等。
從《再生騎士》在戛納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首映到《永恒族》(Eternals)發行(在筆者寫作本文時,發行時間預定為2021年2月12日)僅用了不到四年時間,趙婷的導演生涯看起來與Ryan Coogler、Cate Shortland、Jon Watts和or Taika Waititi等人並無不同,他們也都是從倍受讚譽的電影節寵兒搖身變成Marvel電影的導演。

不同的是,這些同輩中無一人像趙婷這般兩手同時抓。即使又要和好萊塢最大的特許拍攝廠家打著交道,又帶著女星Frances Louise McDormand和一班幾乎全由素人流浪者組成的演員,趙婷還是低調拍攝完成了這部精致的公路片《Nomadland》。
《Nomadland》改編自Jessica Bruder 2017年的非虛構作品《Nomadland:21世紀美國求生記》,敏銳且細緻入微刻畫了主角短暫的一生,而電影的成立也多得女主的推動。Frances Louise McDormand對流浪生活的自由向往已久,並把這本書推給了合作製作人Peter Spears。(她的虛構角色名為弗恩 Fern,也正是麥克多蒙德在路上的名字)

但同時作為編劇,38歲的趙婷把小說改編寫成了自己的故事:她營造了一種具有催眠魔力的沈浸式美西體驗,她所繪製的這幅畫卷遍布真實居民,她所精準捕捉並呈現的當地生態環境是如此可信,連主演Frances Louise McDormand本身的明星光環也融化其中。「我們都是一頭紮進了這個微小宇宙,幾乎忘了還有外部世界」,趙婷如是說。
這種敘事風格之「勇」對於任何電影製作人都會是件棘手事,但趙婷處理得得心應手。「我不是那種光拍電影的導演」她說,「愛上拍攝主題是一種必要,這會讓我想了解更多。曾有人對我說激情難繼,但好奇心永在。對我來說,探索中發現的各種細微事物會讓我保持興奮感,而這也是我工作的必需。」

就《Nomadland》這部作品來說,趙婷的探索之途始於McDormand。她們於2018年獨立精神獎頒獎典禮前一天晤面,在那屆賽事中,McDormand獲得最佳女演員提名,而趙婷獲得了一項專門支持女性導演的五萬美元補助金。
在頒獎典禮現場,她們難掩對秘密新項目的激情。「謝謝你活出了你自己」,趙婷上台發言時如此致意McDormand。而因《廣告牌殺人事件》喜摘獨立獎的McDormand也表示:「感謝我所有的新朋友,我期待在不遠的將來與他們一起工作,其中的幾位我們已經簽了合同。」說到此處,她望向觀眾席,補充道:「是Chloé嗎?對!」談及這段回憶趙婷笑了起來,她說:「當時大家都很興奮,所以我不怪Fran在台上給我使了這個眼色。」(譯注:Chloé Zhao是趙婷的英文名)
那年秋天,她們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拍攝階段,而與此同時漫威電影宣布將由趙婷執導新作《永恒族》(Eternals)。該片拍攝期定於2019年,於是二人須快馬加鞭。在2018年秋天為期四個月的拍攝中,她們與《Nomadland》其他劇組成員一起度過了一段跟著廂式貨車居無定所的遊民生活。(趙婷自幼就是漫畫迷,「阿基拉」是她給自己房車起的名字)

雖然《Nomadland》是趙婷第一次起用電影明星,它呈現的主題對觀眾卻並不陌生。前作《重生騎士》和《哥哥教我唱的歌》關心邊緣群體並受到認可,第三部劇情長作有著類似的主角,但它再次對美國社會不為人知的一面做出了深入探究。「基本上每一天,我們都不知道會和什麽樣的人打交道」,趙婷表示。
《Nomadland》的故事發生在2011年,內華達帝國鎮石膏板廠關停(甚至其所在地郵政編碼也被銷號)之後,被迫遺棄這座「鬼鎮」的流浪寡婦女主Fern隨著廂車四處輾轉,從中西部亞馬遜河流域腹地的豐沃之地一路歷經收割甜菜糖的種植園、旅遊勝地和沙漠營地,最後直入太平洋西北岸。一路上,麥克多McDormand和多地真實雇工共同出演了本片。

「因為我們想要捕捉的東西倏忽即逝,一旦拍起來,鏡頭下的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四季輪轉,美西瑰麗多變的廣袤外景」趙婷說。「我們從沙漠高地穿行到低地,再從平原一路拍到大洋。」(影片部分取景於一處名為「橡膠流浪集結地」的真實流浪者聚集地)
廣闊曠野之下,凝視這片虛空的失意之人—這一風格自然令趙婷被視作泰倫斯·馬力克的衣缽傳人。當馬力克同意過目早期樣片時,趙婷大為驚喜。樣片包括大量南達科他州不毛之地的鏡頭,而馬力克也正是在此拍攝了他近50年前的劇情處女作。作為回應,馬力克提供了一些建議及鼓勵。(替這位面對媒體有些拘謹的導演翻譯一下,就是「他為這部作品而傾倒」)

馬利克的認可也得到了導演方面的回應。在俄勒岡大學為期兩周的客座執教時,趙婷告訴學生,她的導演風格承襲自泰倫斯·馬力克。「他對我鼓勵有加。」趙婷補充道,希望自己能拍出足以致敬他的作品。馬力克對趙婷的攝影也頗好評,而攝影師Joshua James Richards恰是趙婷男友。「在一起工作時,我們就總說一些只有我們自己才懂的話。」
事實上,《Nomadland》結合了馬利克式的奇特創作方法,對生活在邊緣的人們進行了覆雜的鏡頭調度。這部電影在眾多角色身邊遊蕩,在微小的、辛酸的邂逅中推動著故事的發展,同時也放大了主人公弗恩生活中持續的孤獨。當她掙紮著度過勉強糊口的生活,並且對在旅途中遇到的另一個旅行者的浪漫示好表示不屑一顧的時候,一些矛盾出現了。最終,影片讚美了弗恩通往自我發現之旅的自由本質。「我不是無家可歸,」她說「我只是沒有房子。」
這種自然主義的方式意味著趙的劇本隨著他們的演員而演變。製片人會在拍攝之前到達拍攝地點,錄製帶有潛在適用角色的 iPhone 影片,然後發給趙婷,這樣她就可以進行修改。

「你可以看到她傾聽這些人講述他們的故事,然後與他們合作,將他們自己的故事編入劇本。趙婷確實允許人們選擇他們想要的方法來自由表現自己。在我看來,虛構電影製作的安全性,實際上反而創造了一定程度的真實感,我認為,如果這是一部真實的紀錄片,這會是不可能完成的。」

趙婷的長期製片人莫里亞 · 阿舍說,她已經習慣了面對遊牧民處理可能有人想把他們拍下來的想法。「有時會出現觀點轉變或者質疑:『真的嗎?為什麽會拍我?』當我們要求人們做他們自己,而不是扮演角色的時候,他們總會疑問。」
阿舍說:「有時候,人們覺得自己不夠重要,不值得出演電影。而一旦他們遇到了趙婷,他們就會敞開心扉。她讓人們覺得自己可以是很特別的。她真的很想聽他們的故事,她希望他們講出來。」(這部電影是根據演員工會的指導政策拍攝的,趙婷說所有的非職業演員也都是有報酬的。)
本片拍攝環節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趙婷不得不盡可能地擠出時間來做更多準備工作,她回憶起在 Planet Fitness 在停車場舉行的一次會議,「他們會找到50個人拍下來,然後在前一天晚上給我看錄像,我會選擇人選。」趙婷說。「這是非常自發的,因為很多時候,我們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無法真正選出這些人。」

漂流在《Nomadland》中的面孔,往往具有一些超越他們流浪生活的特質。和Fern一樣,他們大部分是年長的白人男性和女性,這一人口統計學特徵,似乎與趙婷之前的設想相去甚遠。但是趙婷也從中得到了啟示。她說: 「我上大學的時候,花了很多時間學習美國政治,因為我想知道為甚麽中國人不能像其他人那樣融入美國社會。」「為什麽他們都會選擇住在一起? 」
沒過多久就找到了答案。她說: 「當你住在一所房子里,同一個社區,有時你可以和長得像你的人一起,實現對自己的保護。」。(她承認,年輕一代的遊牧民族更加多樣化: 「如果你上網搜索 # vanlife,這是一個非常不同的人群,但這不是這部電影的主題。」)
趙婷還刻意將故事去政治化,影片故事大部分發生在美國。「我試著把重點放在人類的經歷上,因為我覺得這些經歷超越了政治立場,從而變得更具有普遍性——失去親人,尋找家園,」她說「我一直在想我在中國的家人——他們會怎麽看待一個南達科他州的牛仔,或者一個60多歲的在美國生活的女人?」她這樣說,如果我把任何問題都說得太具體,我知道這會造成障礙。他們會說,「這是他們的問題。」
趙婷說她在路上的這段時間裡「沒有遇到任何種族歧視或偏見。」然而,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情況發生了變化。「現在是在疫情期間,我又來自中國,自我在美國生活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對是否上路,有些不確定。」

這部影片的製作時間早於迪士尼收購福克斯,但她表示高風險的合同對她有利。這兩個項目不再涉及競爭分銷商的情況,於是她同時剪輯了它們。「有時候,在Zoom上,兩邊的主管會拿對方的電影開個玩笑,她說,除此之外,作為一名電影製作人,片方的收購合同並沒有真正影響到我。」
雖然她的創作方法是自由隨機的,但《Nomadland》仍然是她的第一個大公司製作的作品,她也會收到來自大公司的提示。在剪輯過程中尤其如此,因為她需要從穿越全美國的片段中編織出了一個流浪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性格、平衡、語氣和節奏的混合體」她說,如果你以非傳統的方式拍攝,你也會以非傳統的方式進行剪輯,保持腳踏實地的狀態很有幫助,這樣的話你就不會迷失方向了。」

雖然漫威電影的第四階段仍處於保密狀態,但《永恒族》已經被認為是一部破界電影,因為電影中出現了該系列的第一個LGBT角色和由Kumail Nanjiani扮演的印度英雄。趙婷具有她的電影中表現出的那種溫柔、沈默的氣質,她對商業企業的壓力不屑一顧。「十多年來,我一直是漫威電影的粉絲,所以對我來說進入漫威是合理的。她說,「我想讓電影變得長久,給人一種永恒感,而不是像推特上任何曇花一現的流行話題那樣。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
盡管如此,趙婷憑借《Nomadland》抓住了時代精神,它講述了一個即使我們所熟悉的世界化為塵土,卻依然有能力前行的故事。「世界正試圖分裂我們」她說。「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們都經歷了和Fern一樣的感受——對過去曾擁有的生活感到的巨大失落。這就是你感到的空虛,你需要回歸正常,同時這也會引導你接受現實,並最終接受你在這個世界上的處境。這正是很多人現在所需要的。」
作者:Eric Kohn
原文鏈接:
https://www.indiewire.com/2020/09/nomadland-interview-chloe-zhao-123458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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